格略曆法2063年8月11日，上午4時35分。普契亞公國，迪安托列塔市。
天還沒完全亮，尹天異帶著蕭夏搭上第一班都市高等飛梭，此時蕭夏只有簡單的偽裝，手臂上帶著特製的假身分晶片；偽造身分對尹天異來說，熟練且毫不困難，而且確保不會被維安法警和他們手上的驗證儀識破。
蕭夏戴著黑色髮套遮蓋原生的白色長髮，用虹膜異色片暫時將琥珀曈色蓋成深棕、瞳孔構成也一併偽裝；紅則什麼都不需加裝，在經過感應驗證儀器時，她可以發動電磁干擾讓儀器放她安全過關。
進入座艙後，尹天異和蕭夏用餐，紅則靠在窗邊吸收太陽能。
半空中的蛛網鏈結閃現，飛梭啟動。
蕭夏從窗邊仰望，在逐漸被陽光照亮的雲層中，一條鯨尾緩緩拍動著綃紗般的雲霓，游進了尚未看見的光波裡。
「你在看什麼？」尹天異咬著煎肉，一臉疑惑地往窗外張望。
蕭夏指著即將被陽光隱沒的鯨尾：「在那邊，看見了嗎？是一條鯨！」
「哪裡？哪裡？」尹天異幾乎把臉貼上窗玻璃努力看著，但無論如何，看見的都只是藍天白雲，遂轉頭挑著眉看著蕭夏。
「鯨不會出現在天上。」紅告訴蕭夏：「你看到的應該是另一種東西，我偵測到一種微弱的異常波動，但訊號不完整，我無法進行分析。」
「哈哈哈……你該不會是看到什麼傳說中的生物了吧？」尹天異倒是一副即使只有我看不見好像被排擠但是也無所謂的樂觀狀。
「傳說中的生物是什麼？」蕭夏的注意力回到尹天異。
「呃……那不重要。」尹天異並沒打算當教師：「快點吃早餐，吃飽一點，接下來我們要往西邊工制區行動，食物就沒這麼充裕了。枯地出入份子複雜，政府難以控管，但黑幫和流氓比較容易對付。」
「我寧願對付政府。」蕭夏反駁。
「不，留在都市區，我們要同時對付政府和黑幫兩個敵人，而且你一定還沒想好這件事要如何收尾。再來，我擅長對付黑幫。」尹天異吃完了盤中的肉，又把軟磁杯裡的飲料吸得咕嚕作響。
蕭夏略想一下：「什麼叫『如何收尾』？」
「你逃出實驗室，必然不想再回去，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還有，你怎麼處理那個並不願意放過你的實驗室？他們的工作涉及國家重大開發，和政府關係不只是密切而已。」尹天異順道吃掉紅不吃的早餐。
「這的確是我還沒考慮過的問題……我更在意的是這個身體的成長。」
「你……想成長到什麼年紀？」尹天異面露困惑。
「五十歲。」
「不好吧！你想想家裡那老頭……」
紅從窗邊轉身，座位靠回蕭夏、尹天異這邊：「容我打擾你們的談話。」
「請說。」尹天異向紅點頭。
「蕭夏如果繼續讓身體成長，身體細胞將隨年齡增長而老化，尤其對基因精化的腦細胞更無法估測損傷；由於蕭夏的全身體都經過基因改造，因此老化所引起的後續現象，將無法以人類醫學之統計值來預測。你願意冒這個險嗎？」紅的言詞頗似說明書中的義務告知，但語氣態度更近似於阻止。
「至少，」蕭夏攤開自己的雙手雙臂：「我覺得到目前為止的成長，相當令我滿意。不在實驗室裡，我的思考能力不需要那種程度的優異……反正我身體不能自行合成我要的生長激素，我想停的時候隨時可以停手。」
「如果你決定去做，那就去做吧！這是你的『自由意志』。」紅眨了一下眼睛，她將剛才的對話錄音紀錄歸檔。
蕭夏沒答話，愣愣地看著紅。
飛梭在數小時奔馳後，進入稱為枯地的能源工制區，尹天異摟著蕭夏快速離開飛梭，紅緊跟在後，尹天異和紅都各有行李在身，蕭夏只提著他的醫療盒。
格略曆法2063年8月11日，上午8時10分。普契亞公國，能源工制區。
枯地表面看來是個相當熱鬧的貧民市集，路上隨處都有人做各類商品交易，有人用毒品換蔬果、有人用槍彈換飲水。這個地方槍枝毒品比糧食還要多，甚至走在路上會踢中榴彈空殼。
天空明明很亮，這裡卻用灰褐的破舊傘棚和粗布擋住大部分光線，建築物裡大多陰暗，偶然靠近光源的部分人體，看來都是枯乾粗癟；路上堆滿病弱老小，隨處或躺或坐，身上臉上盡是膿瘡傷口，娼妓當街做起生意，嬰孩剛從母體產出就被收購，上癮者圍聚吸食毒品，流氓隨手搶劫，所有的犯罪和醜態完全不加遮掩，也完全不受關注。
「在這裡直著走路的只有三種人：軍火販、毒梟頭子，和來收賄的維安法警。」尹天異拉緊遮蓋蕭夏的髒斗篷，蕭夏因為討厭斗篷的臭味而試圖將臉探出圍布外。
「我記得這裡。」紅環顧四周後，帶尹天異和蕭夏進入一家簡陋的旅社。
「百多年前，我還未進入休眠，這裡是農產區，肥沃土壤所滋養的作物，足以供應全國三分之一的糧食消耗量。」紅簡單俐落地清理房間。這裡簡直一整年都沒打掃過的樣子。
三人擠同房使空間顯得窄小，但有利於相互照應。
「我們在這裡躲個兩天，第三天開始往南移動。如果一路沒有意外，我們的行程應該都在維安法警之後，我們跟著他們的計畫走。這兩天小心鬧事人群。」尹天異向窗外張望，這扇窗是空窗，沒有窗玻璃也沒有隔條。
紅突然向前一步將尹天異推開，站在窗前無時差地正對上下一秒驀然降下的巨大圓球形攝錄燈。
紅全身散發出薄霧狀的朦朧紅光，雙瞳射出白色強光直視攝錄燈，攝錄燈的攝像黑圈宛如黑瞳眼球盯住獵物，一輪一輪的黑圈不停地從中心同心圓擴出，雙方凝結般對峙著。
攝錄燈的黑圈突然從逆走，一圈圈又回到中心圓，片刻後轉向，拖著後方連接的主機盒及線路光，像某種深海軟體頭足動物般隨著浮翔軌道離去。
紅伸手將雙眼遮蔽，身上的霧光消失。當再次將手放下時，已恢復如常。
「過關了嗎？」尹天異小聲問。
「我遮蔽了我們的影像，攝錄燈拍到的是空房，我們沒有住房登記，應該暫時不會被發現。蕭夏在調整設定盤的時候把我的電磁感應都做過調整了。」
尹天異拉起被他推倒在地並蓋上毛毯的蕭夏：「你考慮得真周到。紅還有什麼功能？」
蕭夏站起身，拍掉灰塵：「她可以做的事比你想像的更多。」
「你算得出攝錄燈的路徑嗎？三天份。」尹天異問。
「三十年都算得出來。」蕭夏拿起從地上撿起的一枝短鉛筆。
「嗯，算完給我，我出去辦點事，你們躲好別外出。」
結果尹天異發現蕭夏拿筆是為了寫答案給他，免得他忘記，而不是記寫計算過程。蕭夏可能在他問完問題當下就算出路徑了吧……
他和紅的行李裡面幾乎都是槍砲彈藥，所以現在必須找個可靠的對象弄點食物，當然他知道蕭夏不可能聽他的話乖乖蹲在旅社躲著，因此他還必須趕在蕭夏鬧出什麼事之前把工作結束掉。時間有點趕。
蕭夏獨自出了旅社，本來想用暗巷殺人的老招，但枯地的暗巷裡幾乎擠滿了人，讓蕭夏感到相當困擾。說來怪異，那些躲在暗巷裡的人是為了保全性命才躲在隱蔽的陰暗角落，與都市區「暗巷不安全」的觀念完全不同，枯地路上直接械鬥殺人是稀鬆平常的景象，路過的人不驚訝也不迴避。蕭夏突然領會到，這地方的生活方式便是如此，是這裡的規則，就像在實驗室裡、在都市區、在交界帶，生活規則都是自成型態的，想必，在其它地方也有另一套法則。
他發現那名一路尾隨他的高大男子開始接近他。
尹天異來到一年前殺過人的毒巢，挑高的廢棄廠房汙濁依舊，上次槍戰的血跡都還留著。這裡現任的老闆是他當年扶植的，是枯地三大幫派之一，雖說找他弄點糧不過份，但難的是枯地的人品很難說。
所以尹天異一進門就先轟掉一個拿槍指著他的傻蛋。
「北星過路，來收一點糧食。」
四下毫無動靜。尹天異默數秒數。
蕭夏與男子就停在附近一道人較少的暗巷，男子親吻蕭夏的肩頸，使得蕭夏能看清楚男子的肩頸。一旁有三具死屍和五個病弱婦孺，還有兩個肢體殘障的枯瘦的乞丐，蕭夏隔著男子看見那兩人眼中迸出雄性動物的飢渴，但也僅止於此。
男子拉扯蕭夏的褲頭，蕭夏比男子更急躁似的，拉開男子的上衣，把那件爛舊上衣完全剝除扔開。
拿出預藏在外衣內層的槍，尹天異拉開保險，一路往前走，朝著屋頂高架射擊，一槍、一槍、再一槍，雙足高彈離地，身邊四周暴雨般的槍聲立刻炸起，連空氣都被槍火燒熱，尹天異跳上橫阻在前的堆高廢棄鋼鐵，連攀帶爬在錯置堆疊的鏽蝕結構中，前進、閃躲，刻意穿著白衣的身形像一片輕盈的飛羽在亂流中乘風飄揚。
男子發出嘲笑般的笑聲，油髒的粗手在蕭夏動手之前就脫掉那件佈滿髒污的長褲，全身精光。
蕭夏笑開，張開雙臂抱住男子的頸項，然後……男子感覺到後頸一陣涼痛……
尹天異繼續向上攀爬，在鋼鐵架的中段再次開槍掃射，這次已換置新槍口、新彈匣，射擊速度近乎高速散彈槍，足夠的彈道讓他閉著眼睛都曉得那群不知死活的兔崽子躲在哪。正好一槍一個送他們上路。
燙熱的血液滴在蕭夏身上，他趕緊將男子平放在地，在那雙驚恐的眼神中，俐落地割下第一刀，挖出聲帶；啟動黑色醫療機後，開始切割腹部及器官……
剛才還面色猥瑣的乞丐現在一個個躺回角落睡覺去了。大概把蕭夏當作幫派殺手，他們惹不起，安分為上。這是枯地的規則。
屍體不規則地從陰暗的頂架、側架上紛紛掉落，尹天異手中火光持續閃爍，有些躲得隱密的要多一槍去逼人進入射擊範圍，他速度更快，把充滿煙硝的空氣加熱得更近似沸騰，即使不享受槍戰，但不留活口是他繼承自尹天澈的信念之一，敢叫戰就該勇於承擔後果。
蕭夏聽著男子粗啞的抽泣和吸氣聲，這是一種生理節奏，順著節奏取出內臟，可以延長人體存活的時間，器官的健康狀態也較佳。雖說人體的疼痛與恐懼並不會減少。
當蕭夏將刀刃切進耳後骨時，有一個抱著嬰兒的女人爬著靠近蕭夏。
「大人……大人……求求你把肉分一點給我的孩子……」女人細薄的聲音顫抖著說。
「你的孩子太小，沒辦法吃。」蕭夏將男子的頭皮從耳後拉開，手上沾滿男子的鮮血和淚液。
「就算剩下來的血也好……孩子可以吃器官薄膜、眼球液什麼的……」
「他在恐懼中慢慢死，沾血的地方都有毒性，你孩子太小，吃多了也活不久。」蕭夏換上小鋸刀，割鋸頭蓋骨。枯地人普遍嚴重營養不良，骨骼較薄脆，切割起來相對輕易。
「我們都不知道今天活不活得過去，哪裡會想到以後？求求你把這個人分給我們一點……」女人聞著腥濃的血味，飢餓得不住顫抖，懷中的孩子也開始虛弱地哭了起來。
蕭夏剛切開一片頭骨，灰白的腦質暴露出來。蕭夏挖了一塊前額葉塞進嬰兒的口中：「這個很軟，嬰兒可以吞。」接著順道也把男子的一顆眼球挖出來，交給女人。
女人趕緊抓過眼球，一手將眼球捏爆，水晶體被擠進嬰兒的口中，嬰兒貪婪而急迫地將凝凍狀的液體吞入，並咂咂著終於濕潤的嘴脣，而後安靜入睡。
「……等我辦完事，這具屍體就歸妳。」蕭夏快速地一刀切進下視丘。
四周重新安靜下來，尹天異站在鋼鐵堆之上，嗅著他自幼熟悉的濃重煙硝味。
「何必呢？何必呢？」對面暗處走出一個削瘦的中年男子，語調嘻嘻哈哈的說著話：「不過就是幾個不懂規矩的小雜碎，何必浪費您的槍火呢？」
尹天異看著那一年來毫不長進的現任毒梟巨頭，內心只覺自己眼光有夠差勁。
「別不說話嘛！」毒梟的表情顯出諂媚油滑：「您要錢、要槍、要毒品，我什麼都有，您可以隨時來拿的，我什麼都給。」
於是尹天異一槍轟爛了他的腦袋。
不過由於那個雜碎的出現，他總算知道這群毒梟都把安全的食物藏在什麼地方。唉！就希望紅能去接應蕭夏了……他的原則是不留活口。
暗巷裡，蕭夏備妥針筒，將激素注入頸靜脈中。
身後女人撲上屍體，直接將臉埋進腹部啃食柔軟的內臟，隨後幾個人也爭相上前，撕抓吮咬著同一具殘餘物。
尹天異揹著背包，在回旅社的路上遇見蕭夏。
「呃……你也完事啦？」尹天異看著蕭夏一身一臉一手的血，無法想像這個科學家到底有多暴力。
「這個地方其實頗方便。」蕭夏朝尹天異伸出手：「水。」
尹天異知道他想洗手，雖然很奢侈但很快地將背包裡的瓶裝水交給蕭夏。
接下來兩人靜默地一起走回旅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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