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26日 星期日

時光之流--第十四刻

格略曆法2063922日,下午901分。普契亞公國,迪安托列塔市。

蕭夏走出建築之外,和他初次看見這都市的景象已經不同。天空中那張包覆整個天穹的蜘蛛網無法消失,只要陽光持續照射收發能源的集光塔台,蛛網便會從中取得能量且持續阻隔在人類和天空之間,從蛛網照射下來的詭異光芒代替損壞的街燈;火光和小型爆炸尚未停止,路上滿是逃難和搶劫的人,男女老幼哭喊嚎叫的聲音穿插其中,街道堆滿了屍體,鮮血染遍所有人腳所能踩踏之地;死屍和殘肢堵塞被炸毀一半的排水系統,汩汩腥紅汙水逆流湧出,腐敗的臭味向四周擴散……

抬頭上看,紅還在屋頂上仰視,在空中、蛛網之上,那頭巨鯨從容不迫地緩緩悠游著。

「紅,那是什麼?那條鯨……」蕭夏向紅喊道。

「我看不見你看見的,我只接收到奇特的微量電波,我的數據庫裡沒有可與之比對的資料,無法分析。」紅走到屋頂邊緣,向下跳。

「哇嗚!紅,妳沒事吧?」尹天異眼睜睜的看紅從三樓高度跳下來,她的重力加速度相當驚人。

「我的骨架是輕合金鋼骨,可以承受得住。」紅從蹲姿站立起來:「肌肉、腦和部分內臟雖然是真細胞內臟,不過半人工的韌帶和脂肪都還足夠完成自我保護,請不要擔心。」

「嘖!我好弱……」尹天異搖頭。

「那條鯨又出現了,不知道會不會對蛛網鏈結產生影響?」蕭夏這次盯著那頭鯨許久,前次那不明物很快便失去蹤跡,但這回卻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只有你看得見,到底為什麼?」尹天異歪著頭,看著那只有一片詭異蜘蛛網的夜空。

「它的電波直接接上我的腦波,不透過我的視網膜而直接在大腦視覺區成像,這樣就有可能。我的基因經過人工改造。」蕭夏也還在看那頭鯨,並以固定頻率眨著眼,疑似在計算什麼。

「問題無法排除。要忽略特殊電波嗎?」紅問蕭夏。

「不,追蹤它。我真想知道它能不能無相斥穿過蛛網鏈結。」

「可以嗎?你不是轉換蛛網鏈結的設定了?」

「嗯,它完全攔截抵銷所有具備電波磁波聲波的波線,連飛彈都攔得下來,但是那條鯨明顯不在我的設定範圍之內。」蕭夏道:「我算不出它的路徑,但目前不會干擾我們。」

「明天我們穿越邊緣區,往非都市區走。」尹天異拉起蕭夏的手:「都市會演變成暴民區,相較之下,已經習慣混亂的非都市區反而是最容易守住秩序的地方,治安情勢會完全反轉。」

「那我們就往非都市區走。」

2014年10月21日 星期二

時光之流 - 第十三刻

格略曆法2063922日,下午805分。普契亞公國,迪安托列塔市。

第一起爆炸發生在羊水槽,子宮是半液態炸彈,輸送管是引線和導線,人工羊水是導引液,大量的導引液噴散在偌大的實驗室裡,使整個空間變為易燃且助燃的火源場,烈焰將吞噬五十年來累積和增生在這空間中的一切。

接下來凡電路接通、磁力互聯的各空間各儀器,完全按照電路流通的方向依序爆炸,火焰的延燒範圍擴及整個地下碉堡,儘管啟動所有防火消防措施,也不及應付這場全面性的毀滅,何況蕭夏已將所有障礙排除。

他回來實驗室,為的是做這件事。為了將此地掩埋。


格略曆法2063922日,下午810分。普契亞公國,迪安托列塔市。

蕭夏走在為自己保留的安全通道上。他預計十秒後會看見紅來接應他。

唯一的一個小失誤是,當他看見紅的時候,她不是直接衝上來背他直接往上奔逃;她正在廊橋觀看底下仍舊不斷傳出爆炸巨響和火焰的火場,許多穿著白袍的人慌亂地竄逃著,然後不意外地變成一具具死屍,極少幸運者能保持完整軀體。

「就像當年大屠殺一樣。」紅說。

「我們必須快走,廊道再五秒就會被炸斷。」蕭夏來到紅身邊,直接攀上紅的肩背。

「百織、喬納堤放棄逃生,把檔案全部輸入我的儲存體中,所以虹橋計畫才得以完整保留;鋒藍和我一起躲在低溫艙內成為唯一的倖存者,但低溫也導致他末梢組織部分壞死,他是在事後教導我偽裝人類活動的重要機具調整員,而後我才能在黛琪維斯啟動我的時候,將虹橋計畫的遺產傳遞給她。我原本將『犧牲』紀錄成一件很簡單的事,看來紀錄有必要修改。」紅背起蕭夏:「走吧!」

紅奮力往上跳躍,徒手攀爬在不久前炸出來的向上通道,速度超越任何擅長攀爬的生物,蕭夏緊抓著紅的軀體奮力抵擋高速產生的阻力,他甚至希望紅能再快一點,下方的爆炸正逐層上升,而大範圍的共振將破壞建築的整體結構,不久後這地下碉堡將被自己的碎石泥灰完全掩埋……

2014年10月17日 星期五

室友 - 3

回到寢室時,佳芸仍無法擺脫從教室裡帶出來的暈眩感,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美術系館根本就是一間毒氣室。

寢室內依舊空無一人。開燈之後,只有三位室友凌亂的座位和床鋪。

在這幽靜孤獨的空間裡,佳芸特別容易想起幼年時曾經歷過的恐懼。她有個大她兩歲的哥哥,由於父母都在上班,平常就她們倆兄妹互相照顧,不過哥哥從小愛搗蛋,尤其喜歡躲在屋子裡的某個角落,趁她不注意,或找不到哥哥而開始驚慌的時候,突然從某處蹦出來嚇她一大跳。佳芸經常被嚇哭,而哥哥就在一旁毫無同情心地大笑。

佳芸對她這三位室友的位置也有相似的恐懼。記得有一次,她答應幫其中一人從衣櫃拿件衣服出來,結果衣櫃門才打開,一堆衣服、雜物竟從裡面山崩似的傾洩而出,嚇得她大概有十秒的時間腦中一片空白。

從此之後,室友的衣櫃、書桌、床鋪、床底等有可能貯藏物品的地方,佳芸都不敢靠近。

她只停留了短短三十秒,立刻關燈,轉身出門。去哪裡都好,今天空無一人的寢室特別陰森,或許受室友的影響,或許身體不適,也或許因回憶起幼年不愉快的往事,總之她今夜不想再獨自待在寢室裡,感覺好像有什麼不明物體即將再度從某個陰暗角落衝出來嘶咬她似的……

室友 - 2

佳芸曾經羨幕過美術系和音樂系的學生,總覺得他們人人才華洋溢、氣質出眾,又瀟灑又優雅,似乎是不食人間煙火、不染凡間俗塵的獨特藝術家,跟其他人─例如自己─完全屬於不同族類。

直到大四這一年,她跟三個美術系的學生同住一個寢室之後,才發現自己徹徹底底錯了。

美術系的學生每天都有趕不完的作業,徹夜不眠甚至連續幾天待在教室不見人影都是常態。因為過度勞累,他們抓緊了每一分鐘睡覺,所以飲食經常隨便解決,衣服也沒有心情收好,書桌亂成一團,書櫃跟床鋪疊滿一堆雜物,像倉庫一樣,衣櫥裡跟床底下更令人不敢恭維,好像某種無法定義的異次元空間……

像今天,佳芸就發現其中一位室友大概三天沒出門,另一位三天沒回來,還有一位三天之內匆匆忙忙進進出出,見面連打個招呼都來不及。光她們三個,就完全毀滅了佳芸對藝術學院的美好憧憬。

這還好,有時候佳芸還必須面對寢室裡只剩她一人度過黑夜的恐懼。


期末,學生除了面對期末考,還必須處理打包行李的雜務。累積到大四,一堆的東西要寄送回家,處理起來相當惱人,尤其當一間寢室四個人同時動手的時候,在空間本來就不大的地方,更加感到寸步難行。

不過這一次情況有點不一樣。有個人始終沒有開始整理行李,屬於她的位置都還亂成一團,雖然佳芸知道她們的作息型態各有不同,但還是難免擔心。

時光之流 - 第十二刻

格略曆法2063813日,上午705分。普契亞公國,迪安托列塔市。

蕭夏回到熟悉的白色地下碉堡之中,一樣是他所熟悉的休憩艙、他所熟悉的盒裝人工營養素、他所熟悉的實驗室白袍、他所熟悉的實驗報告書……但是他沒辦法再回到沒有時間的時間。

和巴莫回程的路上,整組「押解」他的實驗室助理已經恢復了對他恭敬謹慎的態度,現在他了解到這些保護色的背後,是為了掩飾他們的害怕;怕他不滿反抗、怕他拒絕創新研究、怕他厭世尋死。

不敢讓他知道時間的存在,因為害怕他某天發現自己無法成長的基因缺陷。因為這個世界正是靠著他的基因缺陷而成長。

蕭夏露出一抹冷笑,將人工蛋白製的圓餅放入口中咀嚼,味道很奇怪,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能忍受這怪味五十年。

休憩艙門被打開,一名陌生青年男子走進來。

「沒穿白袍卻能進來,是老闆?」蕭夏瞥了對方一眼。

「我父親因為聽說你跑了,心臟病發過世。」那青年男子走到蕭夏面前,伸出手撫摸著蕭夏的後頸:「這是你逃跑後唯一發生的好事。你看起來比照片更像真人。」

「想要警告我什麼?」這次面對面,蕭夏相當直白地給了一個蔑視的笑容:「軍方把追蹤晶片釘得很牢,快把你的髒手拿開。」

男子立刻揚起手甩了蕭夏一巴掌,隨著清脆的響聲,蕭夏身體一晃摔到地上去,他趴著摀住臉頰。

「我還沒跟你算帳呢!」男子靠近,蹲下身以膝蓋壓住蕭夏的上身,並且伸手抓起他的頭髮迫使他仰臉面對面。

「嗚……」蕭夏咬牙忍痛。

「你是一種商業價值,我的財團一年花了多少錢在你身上,如果你不再有新的出產,我養你做什麼?你活著做什麼?你只是一個噁心的怪物。

「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麼樣子!我要的是一個腦細胞和突觸都高速增生的腦袋,你現在呢?你自己搞死多少去了,你知道你折損我多少資產嗎?你知道我在政府和國際上的地位會多不安穩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我知道,如果我死,你立刻什麼都沒有,不會有機會在這裡跟我吵鬧。」

「你敢威脅我?你要是不聽話,我就把北星的頭拿來送你。」

「哈哈……你一定不認識他,才會誤以為自己能找到他。」

「我這不是找到你們兩個了嗎?」

「你能找到我,是因為我,是我害死了我自己,你連幫著呼吸一口氣的功能都沒有!」

男子甩開蕭夏,抓起旁邊的高腳椅舉高準備往蕭夏身上砸,但那張椅子卻被撐在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蕭夏等頭暈舒緩以後,拉平自己的衣衫站起來。

「你要的,很明顯不是非我不可。」蕭夏的表情恢復他數十年來在實驗室裡的平靜:「我會回實驗室,幫你做新的培育池、新的矽膠子宮,培育一個新的實驗室胚胎。」

男子臉色微動,緩緩放下椅子。

「當然不再是無條件的,你必須讓我走。」

2014年10月6日 星期一

單眼妖怪系列 -- 私人空間



單眼妖怪最喜歡的一幅
處在一個安全的私人空間中
彷彿年幼、彷彿不受驚擾
幽暗是最完美的保護色
連自己都可以不意識到自己

時光之流 - 第十一刻

格略曆法2063811日,下午958分。普契亞公國,煉合工制區。

就在同一樓層,原為普通病房的寬敞空間中,被大大小小詭異的箱狀、筒狀物佔滿。這些東西排列整齊,設置明顯經過規劃,儀器運作穩定,無論從全觀或細節來看,都不像八十年前的遺留物。

罩著氧氣罩的蕭夏走進排滿儀器所間隔出來的通道,驚愕地環顧:「這是基因工程的載體和程式!」

同樣也靠氧氣罩呼吸的尹天異走進通道,越過蕭夏,將通道前方的一大片隔離簾幕用力扯開……

簾幕後,大大小小圓柱狀透明生物液態槽整齊排立,每個柱桶裝滿了乳白色的半透明膠質液體,液體中混著濁黃色不明物,還隱約可看見明顯摻雜其中的紅色血絲;透過半透明液體,可以清楚看見裡面載沉載浮著的……嬰兒!

蕭夏急劇嘔吐了起來。

黛琪維斯的報告書中,他的胚胎、孕育他的子宮,是被裝在連接管線的巨大水槽中養護的乾淨實驗體,緩衝液、營養液、生物電流等配備,都是乾乾淨淨的純色、整整齊齊的排列,黛琪維斯記錄自己一天至少花十二小時看著水槽裡的矽膠子宮發育。

也正反胃的尹天異趕緊扶住蕭夏,他們將近十個小時沒吃東西,蕭夏嘔出來的幾乎都是酸水和膽汁,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泛出青光。

紅看著程式主控版上的數據,手指在機器側邊輕敲,似乎考慮著什麼:「這些人類胚胎擁有同一組基因數據,是複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