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物撞擊地面的聲響相當驚人,既不是金屬,也不是木材的聲響,是一種撞破柔軟物的鈍聲,很奇特,一個人一輩子也難得聽見一次。
辛梓榆還在電腦前與自己的設計圖奮戰,凌晨三點,那一聲巨響成功的地將他恍惚的精神嚇清醒。
他大概是這幢公寓第一個打開窗戶查看實況的人。還好天色夠黑,路燈夠暗,否則當他看見那具屍體的時候,非吐不可。
「阿謹、阿謹、快起床!出事了!快起床!」辛梓榆猛拍著隔壁房室友的門,他知道室友淺眠,一定會被他吵醒。不!他應該早就被那聲巨響吵醒了,只是賴在棉被裡不肯起來!
緩緩的,門內傳出動靜,列山謹為低血壓所苦的蒼白臉色出現在房門之後。
「什麼……事?」列山謹皺著眉,臉上極其不悅。
「救護車會過來……你準備一下……窗外、窗外……」辛梓榆完全冷靜不下來,現在臉色應該跟低血壓的列山謹一樣差!
「救護車?剛才……掉下去的聲音?」
「對、對!是我們樓下的女生!」
辛梓榆自然是比醫護人員更早到場,他一看到現場,就知道自己剛才通報119的時候還把情況說得太輕。這個女孩子很明顯已經沒救了,光是頭部的破洞和腦漿、出血量就足以讓人絕望,再加上身體各處開放性的大小骨折,她根本可以被判定當場死亡。辛梓榆光是看著她,腦海裡就能自動播放他和這個女生過往的種種回憶。
女生是辛梓榆大學同校不同系的學妹,辛梓榆念原本系上的研究所,並擔任系上插畫課教授的助教,因此認識來修輔系的這個女生,藍詩云。藍詩云長相甜美,個性活潑開朗,無論是她原本系上或輔系同學,都非常樂意與她結識往來,在班上的學業表現也是中上水準,同學還說藍詩云兼差做服飾網拍的模特兒,是一個相當令人羨慕的女孩子。
學期初,藍詩云升上大二便搬進這棟公寓和辛梓榆成為樓上樓下的房友,只是她並未與人合租,而是自己承租了兩房一廳的一層樓,兩人當初在樓梯間相遇時還頗驚訝,只是那時候藍詩云靦腆得多,也許是意外遇到以前幫學生打分數的助教而尷尬,總之他們之間只保持了點頭之交和鄰居的守望相助情誼,藍詩云甚至不常回家,幾乎可以說鄰居之間零互動,回憶起來還頗乏善可陳,但與一個人認識、相處的感覺、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橫死的感覺、命案現場寂靜又混亂的感覺,都讓辛梓榆產生了「人生跑馬燈」式的虛幻、恐慌感,而且,和這個女生認識及相處的每一個畫面都真如跑馬燈那般,一一流過辛梓榆的腦海!
救護車不久後到場,醫護人員一個判斷地上女生的狀況,另一個來搖醒恍惚中的辛梓榆,告訴他警察隨後就來,若他是第一發現者,可能需要配合警方作一些問話。
「她……無法急救了對不對?」辛梓榆用僅剩的理智,想出了一個比較委婉的說法。
「嗯,很遺憾。你是她的?」醫護人員陪著辛梓榆一起等警察的同時,也觀察著他的神情,似乎擔心他才是該送醫的人。
「她叫藍詩云。我是她大一上學期通識課的助教,我住她樓上。」辛梓榆指著自己住的那棟公寓,也是死者墜樓的公寓。
這時,警笛的尖銳響聲鬧哄哄地來到現場,兩名深夜值勤的員警機車雙載來到現場,其中一名靠近事故現場後,立刻跑到巷弄的遠處去嘔吐了。
「歹勢,我學弟還是菜鳥。」資深員警不慌不忙地把學弟交代過去,然後逕自地拿出資料夾、數位相機、封鎖線、捲尺等蒐證工具,揮著資料夾叫醫護人員幫忙。
辛梓榆一直站在旁邊看著,甚至繞行在忙碌的三人周圍,不斷看著已經確定死亡的藍詩云,他幾乎確認自己接下來會有好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的惡夢。
他們拉封鎖線、拍照、測量、紀錄……流程相當順利,好像很習慣似的。處理完畢之後,員警徵得辛梓榆同意,邊抽菸邊作他的筆錄,辛梓榆也將這棟樓住戶之間獨有的居住公約聯絡卡給警員,讓他們可以聯絡藍詩云的家人。一會兒醫護人員又有新動作,辛梓榆看著他們把女生裝進屍袋,然後送上救護車。作筆錄的警察說,他會幫忙通知女生的家人,如果辛梓榆還覺得不舒服,一定要跟學校輔導室求助,臨走前還塞了一張生命線的名片給他。
「我們要連絡房東來開門,例行公事還是要進去搜一下這個女孩子的房間,也稍微跟其他住戶做些筆錄,你可以幫個忙嗎?」
「好啊,可是,房東半年以後才會回國,四樓住戶住得比較久,所以房東好像找她代管房子,你要不要直接找四樓住戶?」
「四樓的住戶在嗎?四樓沒開燈,是睡了還是不在家?」警員丟下菸屁股,伸出腳去輾熄。
「不常看她出門,她也幾乎不在晚上出門,應該都在。她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所以我不太清楚。」辛梓榆這才想到,他根本不記得四樓住戶的臉!
「可以帶我們上去嗎?」
「當然。」辛梓榆點頭,接著想起他那神經脆弱的室友……
警員走回頭去拍拍他那個還在吐的學弟。
辛梓榆領兩位警員走回公寓,腦海中還是揮之不去藍詩云最後的樣子。
老鳥警員告訴他,這應該是個自殺案,或者意外事故,因為照著辛梓榆的證詞,今天晚上他們這棟公寓並沒有住戶之外的其他人,而辛梓榆和他室友都有不在場證明,且很明顯四樓住戶和藍詩云不熟。
他們先去敲四樓的房門,敲。四樓的門鈴壞了。
這棟老公寓的格局工整簡單,一層一戶,一戶內兩房一廳一衛浴加前後陽台,總坪數將近三十坪,如果不是屋齡真的頗大、設備及環境都十分老舊,房租真的會很嚇人。四樓這住戶是辛梓榆他們搬進來之前就一直住在這裡的房客,房東說她已經住了好幾年了,不過房東的小孩都稱她「神秘客」,怎麼藉故來這公寓晃,都見不到她一面,越是故意就越看不到人,只有房東本人在前些年還沒熟悉網路銀行查帳功能時,親自來公寓收房租才見得到她本人。
辛梓榆自然也是見她不到幾次面的,倒垃圾或剛好出門的時候,偶然碰面,只能打聲招呼,她就匆匆錯身而過;她長長的頭髮披散,遮住大半個臉,實在很難看清楚隱藏其間的面目,不過無所謂,要認識一個人並不全靠臉部。
門被打開了,只拉開一個足夠看見一張臉的門縫。四樓住戶一頭散亂的長髮依舊蓋住她大半個臉,襯著蒼白的膚色讓人有點不舒服。
她沒出聲,大概是睡夢中被吵醒而不悅?
「小姐,我們是來處理剛才的墜樓案,可能妳有聽見,現在要請妳幫忙,我們有些簡單的問話。」老鳥警員向四樓住戶解釋著。
她點點頭,把早已準備好的身分證遞出去,讓警員抄寫,然後收回證件。
「我跟藍詩云不熟,房東出國前有交代過住戶的事,所以我知道她的名字和緊急連絡資料。」四樓住戶再把一份房東抄寫的資料卡遞給警員。基本上跟辛梓榆給警員的那份差不多。
她繼續說:「我只知道她一個人住,她沒有遵守住戶公約裡的樓梯走道開燈規定,所以我們都曉得她經常不回來過夜,找她男朋友可能會有答案。對了,她今天有開燈嗎?根本沒人知道她回來了吧。」
「妳怎麼知道藍詩云有男朋友?」警員疑惑地看著她。
「一個漂亮的女性經常夜不歸營,最有可能是跟男朋友在一起不是嗎?」
「對啦。」老鳥警員跑過不少案件,這種簡單推理他最清楚不過:「看過藍詩云帶朋友回來嗎?」
「沒有,就算有,我應該也不知道。」四樓住戶如此這般結束了筆錄。
因為沒辦法開二樓藍詩云的房門,兩個警察決定明天再找鎖匠來。目前當之務急並非搜死者房間,既然都差不多認定不是凶殺案了,那麼聯絡死者家屬顯得比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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