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無日之日.3
辛梓榆等中午學生下課後，趁著人還沒散去，在教室外攔住兩個上學期通識課認識的學生詢問。問些藍詩云的交友和出席狀況，沒想到那兩女生都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她們可能還不知道藍詩云已經不在人世了。辛梓榆想。
「其實……是因為藍同學經常沒回家，我只是關心一下。」辛梓榆還是無法將藍詩云死亡的實情說出來。
「可是我們真的不知道她的狀況，助教，她這學期翹課翹到老師都說非當她不可了。」短髮的女同學皺著眉頭道。
「還有，她跟她男朋友上學期末就分手了，沒復合過喔！所以不是跑到她男朋友那裡去……人家有新對象了！」長髮的女同學雖然猶豫了片刻，但還是說出所知的實情。
「新對象？」辛梓榆抓到了關鍵字。
「這次不是我們班上的人，不知道是誰。總之陳文景……就是藍詩云的前男友，跟她鬧翻分手很久了，現在都還在生她的氣。」
「呃……不好意思，再請教一下，妳們知道藍詩云對星座、算命那種東西特別有興趣嗎？」
「嗯？是不是她打擾到助教了？」短髮女同學露出關心的眼神：「上學期末她迷上算命，一開始會幫大家免費算塔羅牌，很受歡迎呢！她非常入迷。說起來好像就是在她和陳文景開始吵架那時候。」
「為什麼事吵架？」辛梓榆追問。
「情侶吵架狗都不理吧！」長髮女同學嘴角洩出笑意：「沒有人知道。陳文景很火大，曾經說過什麼……藍詩云讓他很困擾之類的抱怨。」
「之後他們就分手了嗎？因為某種困擾？」
「對，那一個禮拜他們天天吵，這件事全班都知道！然後就分手了。陳文景像鬆了一口氣，藍詩云期末考考得很差，當時大家都還以為陳文景是個混蛋，結果新學期開始，大家都理解陳文景了。」短髮女同學回憶著。
長髮女同學也接著說：「是啊，沒想到藍詩云是那種人……啊！不知道是原本就那樣，還是戀愛不順遭受打擊才……」
「我們大概只曉得這些，如果助教想知道詳細，可能要找陳文景，但就不曉得他願不願意說了。」最後短髮女同學以這條線索作結。
辛梓榆還得到了陳文景的手機號碼。
辛梓榆並未打電話給陳文景，他還不知道該問些什麼，但他把今天的問話成果和手機號碼都告知了墨靈黛。
「另結新歡還生什麼氣？」墨靈黛冷笑了幾聲：「藍詩云揚言要告他始亂終棄嗎？」
辛梓榆苦笑著抓抓頭：「果然是問不出什麼結果來。」
「還是謝你特地跑了一趟，手機號碼我抄一份，也許用得上。」
墨靈黛在靈修教室附近的一家簡餐店吃晚餐，一邊繼續研究列山謹給的資料。這種事情交給他辦真是完全正確，聽辛梓榆說，列山謹從一個比她的房間還要混亂的D槽裡，把各種文件按照時間、類別等逐一分類排列，再從其中挑出有用資料進行初步比對，留下可疑的訊息再整理列印出來。如果世界上有整理毛線團比賽，墨靈黛認為列山謹一定是前三名。
列山謹已經排出了一條很明確的邏輯線。
大一下學期，藍詩云和同班同學陳文景開始交往，照著書寫的內容來看，兩人陷入熱戀的速度比高鐵全速還快，但戀情未到暑假就已結束，照著書寫的情緒性用詞來看，應該是第三者介入而非感情淡化，藍詩云為了挽回男友而試盡一切方法，並且非常著迷於算命、占卜，也開始注意風水問題，不知是經由何種管道，藍詩云找到了收費偏高的星璇占卜館，進而變成熟絡的常客，甚至整個暑假都泡在占卜館內當義工，參加星璇老師推薦的各種課程，並深信經由占卜館的靈修課，會改變自己和男友的磁場，時機成熟時她男友自然會回到她身邊。
墨靈黛快速往後翻了幾頁，在不持續的紀錄中，並未發現藍詩云關於與異性往來的書寫，幾乎可以推斷她至死未與男友復合，跟她同學的說詞一致。
剛好餐後飲料送到，墨靈黛喝著高糖分的果汁，盤算著可能致使藍詩云懷孕的對象，是她苦心求復合的男友？還是命理教室的人？
「不好意思，請問妳對面有人坐嗎？」一名女大生樣子的人，端著輕食餐點來到墨靈黛面前，因為客滿而找人併桌。
「喔，沒人，請坐。」墨靈黛朝她點點頭。
「謝謝！」女大生開心地坐下，迅速地開始用餐。
「咦？這是星塔教室的上課卡！妳也是要去靈修教室的嗎？」女大生伸手指著墨靈黛面前的一張磁卡，正是那個靈修教室的門鎖感應卡。
「嗯，今天第一天。星璇老師說我氣很差，一定要來教室靈修，改善磁場。其實我也不懂。」墨靈黛回應著，也打量著對方。說話語氣用詞充滿稚氣，大學生無誤，二年級以下，淡妝、細眼線、瞳孔放大片、無嘴貓髮夾、淺棕色染髮、iPhone、韓系衣裝、短裙、大腿襪、娃娃鞋；耳環和手鍊都是命理教室賣的開運產品；主動打招呼、不怕生。這種沒煩惱的年輕女孩到命理教室想求什麼？
「妳好，我叫林筱璘，在星塔教室已經上課一年囉！妳有問題都可以問我喔！」女大生林筱璘看起來很開心。
「好啊！那等一下我們一起去教室。」墨靈黛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開心點。她還在想，是不是因為被逼墮胎，所以藍詩云才會萬念俱灰尋死？但若沒有懷孕呢？還有主動尋死的理由嗎？
「星璇老師很難預約耶！超羨慕妳第一次就遇到老師！我已經排很久的時間都約不到了，凡事果然都要緣分才行！」林筱璘繼續攀談。
咦？墨靈黛轉了下眼珠：「我不是很懂緣分這種事情。上次看到星璇教室，是在一個叫藍詩云的人寫的網誌上，她的文筆其實不錯呢！充滿憂鬱的青少女氣息。年紀應該跟妳差不多，也許妳已經在教室認識她了，說不定妳們還同校。」
「嗯，在教室裡見過幾面。藍詩云的網誌上還有寫什麼嗎？」林筱璘似乎很有興趣，墨靈黛甚至能看見她瞳孔放大的表徵。
墨靈黛笑著：「她為戀愛煩惱，不知道是哪個壞男生讓她這麼難過。」
「那妳認識藍詩云嗎？」林筱璘的笑容像掛在臉上的貼紙。
「我看過她的網誌，說不定也見過她本人，但是這恐怕稱不上認識她吧！」現在，墨靈黛幾乎可以用消去法，把藍詩云的死因鎖定在命理教室相關人員的範圍裡了！
從判斷林筱璘的過程中，墨靈黛聯想起上午她跟列山謹的一番鬥嘴，現在可知道是什麼地方奇怪了。難怪當時覺得列山謹的行為也不太對勁。
「這樣啊……」林筱璘仍然笑著，但表情軟化了下來。
「對了，早上我報名的時候買了一包香粉，我覺得那味道好像檀木香，我可以自己買相同味道的線香來點嗎？」墨靈黛仿著林筱璘現在的表情發問。
「不行不行！」林筱璘幾乎以一秒回絕的速度回答：「星璇老師的香粉是特製的，裡面有很多微量元素，對身體和精神體的健全都很有幫助，尤其在冥想的時候，香粉可以幫助我們到達最純粹的境界，所以是不能亂更換的，外面賣的線香或者香精，根本沒有這種功效！」
「原來是這樣！我懂了。」墨靈黛點點頭。藍詩云也提到她太過思念前男友的時候，即使不打坐冥想，都會點燃香粉，她自己認為香粉內的微量元素可以幫助她恢復平靜。
「是什麼元素？有多微量？」墨靈黛不抱任何希望地問道。
「嗯……反正就是微量元素啊！很多同學都說有效，不只靈修變得輕鬆容易，靈感力也有明顯的增加，而且招桃花喔！人緣變得很好！」林筱璘瞪大了雙眼，邊說邊點頭。
墨靈黛也跟著點頭。那種東西光聽就知道有問題，不是迷幻藥是什麼？裡面八成是檀木粉摻毒品，香料恐怕是為了掩蓋毒品的燃燒臭！
早上她和列山謹一定都受了香粉的影響，列山謹比先前更容易放鬆情緒，所以不再以「隱藏半臉」這種製造阻隔以策安全的方式去面對她的房間；他們兩人都是容易壓抑或隱藏情緒的類型，卻反常地以非壓抑的方式說話，情緒高張，但本人卻不容易察覺是外力影響，反而覺得自己本身充滿了抵禦外敵的力量。
這個占卜館做到這種地步，必然不僅是為了保住生意這麼簡單！
那麼，這就更值得冒險了。
林筱璘八成是占卜館派出來刺探消息的間諜，不過她太過生嫩，容易讓對象起疑心。能解釋得過去的理由大概有兩種，一是星璇太瞧不起人；二是林筱璘本身也是涉案人。總之占卜館咬住了墨靈黛上午放出的餌，這讓她覺得輕鬆不少，她認為自己屬於放餌後接招的那類，不喜歡等待，喜歡推動事件加速發展。
這時，墨靈黛的手機鈴聲響起，她看見林筱璘一瞬間僵緊又放鬆的臉色。
「喂，什麼事？我跟新朋友正要去教室。」墨靈黛向辛梓榆描述自己的情況。
另一端傳來辛梓榆的電話：「呃……我學長來電，說他剛做完陳文景的筆錄，妳要不要回來聽一下？」
墨靈黛偷瞄了一眼林筱璘不安又極力維持鎮定的神情：「可是我上課時間快到了。」
「可……可以別去嗎？」辛梓榆的語氣非常擔憂。
墨靈黛看著林筱璘，片刻後下了決定：「好，我回去一趟。」
掛斷電話之後，墨靈黛朝林筱璘露出抱歉的笑容：「不好意思，臨時有點事必須走，我上課延後好了。」
「啊！真的不能去教室嗎？」
「嗯，必須要下次了。」墨靈黛也想看看這群人在面對不確定的焦慮感之下，會有什麼動作。
「那也沒辦法，妳住什麼地方？可以留一下妳的電話嗎？下次我再帶妳一起去教室。」林筱璘笑著接話，神色中彷彿是鬆了一口氣似的。
墨靈黛覺得有點違和，恐怕她得修正先前對林筱璘的判斷……
墨靈黛迅速地從隨身提包中拿出紙筆，抄了自己的手機號碼給林筱璘，這無所謂，反正報名的時候也留過。
墨靈黛回到公寓，辛梓榆在二樓樓梯口看到她，才總算露出安心的表情。
「如果列山謹不同意的話，還是到四樓談？」墨靈黛繼續往上走。
辛梓榆隨後而上：「我學長說已經問完藍詩云的前男友了。」
「說了什麼？」
「陳文景毫不避諱地批評藍詩云，學長說，這很反常，因為已經轉告藍詩云的死訊了，通常不說點好話至少不會說壞話吧！」
墨靈黛轉動把手開了門：「進來吧。」
「妳不鎖門？」
「有誰會進來嗎？」墨靈黛進入室內，拿起那包她根本沒收的香粉。
「一般來說，不在家就鎖門是常態……好吧，沒事。」辛梓榆本來想關上門，但覺得不對，所以把門打開。
墨靈黛看著辛梓榆的動作：「如果每個男人都像你一樣顧慮周到，藍詩云這種慘案就不會出現了吧？」
「這是……誇獎我嗎？」
「算是。」墨靈黛拎起香粉：「這個粉有問題，請你學長幫忙送驗，但是我不想跟警方接觸。」
辛梓榆接過：「好……可是我總要解釋這東西從哪來的吧！」
「說我拒絕筆錄好了。」
「這不行吧！」
「陳文景的筆錄還有後續嗎？」
「喔，學長說他供詞沒有矛盾的地方，幾個時間點和他班導、同學的證詞也一致，老實說對案情的進展幫助不大。」
「嗯，會有進展的地方在占卜館。」
「妳不是還沒去上課嗎？」辛梓榆錯愕。
「對方動作真是少見的快，他們特地派人來刺探我，事前沒有足夠時間準備，一句話說溜嘴變成關鍵。我套完話之後也認為毫無準備的我不適合和他們正面交手，畢竟對方是連毒品都公然販售的傢伙，雖然我沒什麼顧忌，但是、」
「等等等等！妳說什麼？毒品？公然販售？」辛梓榆慌張地打斷墨靈黛。
「所以才要你學長幫忙送驗。不知道是不是法定毒品。還有，藍詩云的電腦被家屬動過嗎？」墨靈黛倒是文風不動。
「在幫忙打包的時候，我有特別知會過藍家人，他們沒碰過，我們直接等學長來收。」
「優秀。那上面應該找得到占卜館那些涉案者的指紋，叫你學長仔細驗。」
「但是檔案也有可能是自刪，阿謹就常整理……」
「把D槽搞得比我房間還亂的人會做這種事嗎？」
「呃……」
「刪檔是他們背著藍詩云做的。藍詩云紀錄了不利於他們的證據，香粉、斂財、第三者、感情糾紛，藍詩云到底是活該還是倒楣，答案在占卜館裡。」墨靈黛轉過身去：「列山謹今天還出現其他怪異行為嗎？」
「離開四樓之後，他今天都在房間，和平常沒兩樣。」辛梓榆明白了墨靈黛對接下來的行動已經有自己的判斷，她拒絕了他的干預。
「那就好。」墨靈黛走近衣櫃，伸手抽出被衣服埋住的琵琶：「那個小香爐也是占卜館賣的，雖然應該沒問題，但你也可以順道帶去給你學長。」
「那我順便拿走囉！」辛梓榆看墨靈黛向著窗戶背對他，隨手拖了張椅子坐下，扶起琵琶。那時候月光很冷。
他想，他打電話給墨靈黛，只是擔心她獨自在占卜館遇險，所以希望她回家而已。
「順便關門。」
傳出琵琶聲，辛梓榆在這裡住了半年從沒聽過的聲音，過去他也不懂國樂，所以無法判斷那琴聲是好是壞，不過卻覺得此情此景並不違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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