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無一人的生物實驗室中,雅紅獨自趴在桌上睡著了。
實驗台上有解剖完的青蛙和魚類,動物的血漬流向流理台,混著水已經變成淡淡的粉紅色,解剖工具、觀察儀器和紀錄本還沒收拾,四周還飄散著動物身上的味道和蛋白質開始腐爛的氣味。雅紅就處在這一堆凌亂之中疲倦地睡著了。
有人碰碰她的肩,她身體只微微動了一下。那人再搖搖她的肩,她還是不願搭理。這樣的僵持總共三次。
雅紅忍不住睜開疲倦的眼睛,想看清楚到底是誰擾她清夢。
薇恩溢滿甜美的笑容,牽著正揚的手。
「啊!」雅紅再度從夢中驚醒,倏地睜開眼睛,又是一片黑暗。
「學長!學姊!」雅紅大叫著,尖刺的哭喊聲劃破了寂靜的房間。
房裡卻空空蕩蕩,鴉雀無聲。
「學長!學姊!」依舊無聲。雅紅傻了,她不敢相信茗琪他們竟然就這樣放她一個人在黑漆漆的房間裡!
門動,一個嬌小的人影晃了進來。
「茗琪學姊,你們去哪裡?怎麼丟我一個人在這裡?」雅紅剛做了惡夢,一看到熟悉的人,便猶如大海裡抓到浮木般,趕緊上前去抓住對方的手。
對方一聲嘆息。
雅紅聽見了聲音,霎時慘白了臉蛋,一股寒意自腳底衝上來,凍得雅紅全身僵硬。
「妳從來,沒有這樣跟我說過話呢!」薇恩看著雅紅,神色認真,並且握住雅紅的手,有點力道。不過因為薇恩身上發出淡淡的綠色光芒,因此這個景象顯得特別虛幻、特別陰冷。
「妳……妳來做什麼?妳來做什麼?」雅紅像嘔吐般,把內心的積壓已久的恐懼、怨怒全部大喊出來,並像甩掉噁心蟲子一樣,狠狠地甩開薇恩的手。
薇恩臉色黯淡了一下,身影逐漸淡去……
「妳走開!走開!不要再出現了!走開……」雅紅為了宣洩情緒,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
「雅紅!雅紅!醒醒……妳幹嘛……」一個強大的力量搖晃著雅紅的身體。
「雅紅!醒醒!」另一個聲音加入,並扶住雅紅癱軟的身體。
雅紅在一片渾沌迷亂中哭喊著,全身分力掙扎,茗琪、家宇兩人費了很大力氣才讓她好好坐在地上,情緒稍稍平復。
雅紅好不容易自哭泣中睜開眼睛,雖還迷糊,但已經看得見明亮的房間,以及房間裡擔憂又關心她的學長姐。
茗琪扶她站起來,走回床鋪。
剛才她們談到阿順婆和她乾女兒的時候,雅紅突然從睡夢中驚醒坐起,接著沒頭沒腦地哭了起來,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的當下,又突然衝向門口似乎要開門,家宇離得近,趕緊將雅紅拉住,卻發現她全身僵硬冰冷,把大家嚇出了一身冷汗。
「雅紅,好點了沒?」茗琪弄了一點水給雅紅,協助她喝下去。
雅紅這才慢慢有清醒的跡象。還抽咽著:「我……我怎麼了?」
「雅紅,妳是不是做惡夢了?」家宇靠近雅紅,輕聲問著。他並不認為雅紅有夢遊的毛病,也不認為剛剛雅紅的舉動是夢遊的現象,看她哭鬧得這麼厲害,心裡只有這個想法。
這次,雅紅點頭如搗蒜:「是薇恩!薇恩又來了!」說著,逼出了眼淚。
「薇恩又來了?什麼意思?」家宇倒冷靜,聽出了一點端倪。
「薇恩……薇恩來了好幾遍……好幾遍……不知道她想幹什麼!不知道……」雅紅又大哭了起來。
茗琪趕緊抱住雅紅,不斷安撫她,不斷遞上衛生紙。
家宇轉過身去,不想讓她們看見自己深思的表情。他怕不慎透露出對雅紅的不信任。
原因,依舊是雅紅隱瞞和薇恩爭吵的內幕。
這個亡命遊戲是雅紅發起的,現在鬧到這等地步,她實在有義務向每個人說明和失蹤者相關的一切,何況,薇恩是跟她最親近的同學,而且自己、茗琪和正揚都沒有隱瞞任何事,可以說從頭到尾都幫著她、替她分擔,甚至因她而陷入恐懼無助,而她竟然只想著要自己規避責任,家宇認為這根本就毫無共患難的誠意。也不是故意挑剔,而是,他想,薇恩一定是這個事件的關鍵。
現在,應該趁雅紅受到驚嚇的脆弱時刻,趁機問清楚嗎?
「雅紅,妳是不是經常夢見薇恩?」家宇還是問了。
雅紅聽見了,也愣了好長一段時間:「對……我一直夢見她……從上次那封信之後,一直一直都有夢見她……我受不了了!」
「在夢裡薇恩都做些什麼?或說些什麼?」家宇又問。
「她一直問我是不是她的朋友……」
「然後呢?」
「我回答『是』,可是最後都變成壞事……為什麼要這樣嚇我……」
「那……剛才妳夢見的……更可怕嗎?這次反應很大……我想……我們是不是有地方可以幫忙……我們現在都在同一條船上,一定要互相幫忙喔!」家宇聲音放軟,一半哄她說出更多實話,一半也提醒她,現在他們「同在一條船上」。
家宇從幾次和學弟妹們出遊的經驗觀察,其實雅紅比較傾向把薇恩當成跟跑腿、女傭在使用。雖然這樣說似乎對雅紅很失禮,不過這是呈現於別人眼前的事實。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我們要互相、互相幫忙……」雅紅依舊沒有鎮定下來:「剛才……薇恩……我夢見薇恩牽著正揚學長的手……」
「正揚?」茗琪一驚,趕緊轉身看著地舖上已經熟睡的男友。
似乎睡很沉,沒有被她們剛才的大動作吵醒的跡象。
茗琪走近,又叫了幾聲,正揚始終沒有回應。所有人的每根神經繃得像快斷裂的弦……
茗琪全身打顫,用力搖著正揚的身體,然而正揚始終沒有回應,茗琪嚇得大聲哭喊了出來;家宇幾乎是跳著到正揚身邊去,他知道情況不妙,伸出手按著正揚頸上的脈搏。
沒動。
家宇屏住呼吸,全身不敢動一下,額頭上冒出冷汗,他覺得自己已經臉色發白。
雅紅也從被窩裡探出身子,慢慢向正揚的方向移動。
「沒有脈搏。」很久,家宇才吐出這句話。
茗琪暈了過去。
這件事馬上又轟動了整個校園,而且因為又是雅紅身邊的人出事,讓關於雅紅的流言蜚語更加沸沸揚揚。
正揚的屍體已經送交法醫,因為身體上完全沒有任何外傷,近期內也沒有疾病或不當飲食,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家屬及學校師生無法接受,當事的三人雖然隱約認為與蛇有關,但也不想就這樣斷定……何況這不是人們所能接受的理由。
茗琪受到的打擊最大,已經明顯萌生休學回家休養的念頭,甚至已經告知了班導師。
雅紅、家宇二人也請了一段時間假,因為茗琪的家人來陪她,所以茗琪和正揚的租屋處現在是茗琪和她的家人以及雅紅居住,家宇則暫時回宿舍。
現在雅紅和茗琪那兒應該比較安全了,茗琪的父母都來陪她,至少有兩個沒參與這場致命遊戲的人在,應該會比較好一些。家宇這樣想著。
聽說茗琪的家人已帶茗琪前往就醫,醫生似乎還開了抗憂鬱之類的藥物給她服用。看來情況不那麼樂觀……也許幾天後,茗琪就會把休學手續辦好,跟著父母回家修養。這倒沒問題,有問題的是雅紅。
如此一來,那小套房裡只剩下早就退宿的雅紅了。所以,不管是家宇自己還是雅紅,都變成落單狀態,這是他們所冒不起的險!
家宇最後還是來小套房陪雅紅了。
雅紅相當疲憊,精神萎靡,雙眼已經通紅卻一直盯著電腦上的遊戲,只偶爾眨眨眼睛。家宇大約猜得出雅紅不敢睡覺,但這樣下去根本不是辦法,相信雅紅撐不了多久,雅紅撐不下去,家宇自己活命的機會也不會太大……
阿順婆的女兒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
黑壓壓的巷子裡瀰漫著一股惱人的味道,混著潮濕泥土的氣息,任誰都想逃離這個地方。
夜空上的月亮是雙頭尖銳的上弦,很白很亮,照射下來的是種冰冷的色調,更顯得巷子陰冷,悄然無聲,讓人對任何風聲影動都特別敏感。
巷子遠方似乎有個人影微微晃動,以不平穩的步伐和不平衡的姿態緩緩向前。
那個人影很熟悉,卻一時想不起哪裡熟悉……人影後面還跟著另一個人影,越來越接近,另一個人影似乎還比原本的人影更清晰。
月光照著那兩個人影,蒼蒼白白,陰森森,比送葬隊伍還來得悽慘。
前面的人影還是模模糊糊,後面的卻逐漸清晰……茗琪!是茗琪學姊!
雅紅看著兩個越來越靠近她的人,想叫出不了聲,想跑動不了腿,眼淚像雨掉個不停,怕得全身顫抖卻只能定在原地,連閉上眼睛都做不到。
與那兩個人的距離只剩不到兩公尺 了,前面的人依舊模糊,後面卻是垂著頭恍惚無神的茗琪,不須多想,前面那個是誰已經很清楚……她像上一次一樣,牽著茗琪的手,也許臉上還帶著相同的笑容!
她越走越近,完全沒有停下來的跡象,甚至不像眼前有人的樣子,最後在面對面的關頭,她竟然視若無睹穿越了過去,後面被牽著的茗琪也沒有抵抗,直直的也準備從中穿過,就在這一個瞬間,茗琪竟像被往後扯了一下,向後一晃,又馬上被前面拉回去,後面又扯回去,這下,前後兩股拉鋸的力量,竟使茗琪在面對面的距離下前後搖晃,茗琪本身卻一點知覺也沒有的模樣……
「啊──」雅紅拼上了全身的力量,使勁放聲大喊了出來。
家宇從打盹中驚醒,跳起來一箭步衝過去將雅紅搖醒。
「雅紅!醒過來!」家宇發出的是連他自己都驚訝的粗啞聲調。
這一晃,把雅紅從夢中世界拉回了現實世界。
雅紅眨眨眼睛,好不容易才恢復清醒,家宇趕緊弄條濕毛巾讓她擦臉……她一臉淚水鼻涕,哭得眼睛臉頰都紅通通,甚是委屈可憐。
想來,是長時間疲累,又盯著電腦,疲勞感大增,最後她自己也迷迷糊糊睡著了,然後做了惡夢。
「學長,剛才……剛才……薇恩又來了!這次她要帶走茗琪學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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