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變得相當奧妙而且可笑。
古鏡在幽暗的房裡看著那只裝著蛇的鳥籠。
原本是敵對狀態的雙方,現在居然變成了主從關係!這不是心臟強不強的問題,而是立場異動、情緒轉換、心理調適進而影響到行事風格、日常生活、未來發展的事件!
這難道不需要以更嚴格更謹慎更縝密的思考與計畫才能決定的嗎?
古鏡卻只能空杯對月,感嘆著木已成舟,她決定要將這件事當作宗主的命令來執行。
每次只要有師姐在,事情都會以各式各樣可笑的結局來收尾……
「好了,這件事情就這麼說定,你沒得選擇了。」古鏡從籠中抓出小黑蛇:「我會為你烙記、起名,從此之後我就是你的主人,我會完整規劃你的修行之路,而你必須完全服膺於我,雙方無有違背。這是宗主的旨意,因此我有責任與義務徹底執行。」有如宣讀條文般,古鏡一口氣念完這一長串沒有情緒的說明。
「小丫……」
「你再無禮,施術完成後我就奪走你的聲音!請你有個正確的認知:我們是主從關係,我可以奪走你身上任何能力!」聽得出來是有些怒意了。
「……」小黑蛇一時靜默無聲,也許開始後悔當初的莽撞。
可是來不及了……雙方都來不及了……
古鏡站到窗外月光照得到的地方,左手執起蛇,右手捏出法印,劍指畫過雙唇,喃喃誦咒:「天地道生,日月成輝。玄鳥開路,萬靈護航!」
語落,古鏡雙手迸出金赤燦光,照得房中比白晝還明亮,亮得不只睜不開眼,亮得誰都要被那光芒吞噬。
「畫額開慧,通心透骨。」一指橫畫過蛇頭,閃出一瞬紫光。
「畫喉開嗓,通音透脈。」橫掃畫過蛇頸,閃出明亮藍光。
「畫膛開魂,通息透識。」直剖畫過蛇身,青黃光芒逐一閃現。
「畫尾開路,通足透知。」曲形指畫蛇尾,橙紅光環迸射而出。
「碧落黃泉,三界開通,令,五行同位,法威──」古鏡劍指直刺,速攻黑蛇心窩:「齊天!」
咒語落,霎時間,古鏡身週衝出陣陣白霧,氣流成漩,剎那滿團,氣旋中不時閃爍青光雷電,伴隨陣陣風雷之聲。
半晌,氣旋逐漸散去,兩團黑影遂於霧中重新成形。
古鏡依舊挺直站立,而面前卻有一全身附有黑麟的修長男子單膝跪於地面。
「你獨自修行兩百年,始終修不成人形,如今藉玄鳥一術一夕得之,感覺如何?」
跪地的男子抬起頭,還一臉彆扭。
「從現在起,汝即為吾古鏡之侍靈,當吾呼喚汝名之時,汝需隨侍在側,聽吾號令,不得違抗。今,吾名汝之為『藤』。」
最後一道咒術音收,一道金燦流光自古鏡口中竄出,直射男子,再次穿透牠的心窩,又折返成旋環繞牠黑色的身軀,最後衝進牠的額中。
古鏡見術成,黑蛇也形靈俱在,才慢慢鬆出一口氣。
「喂!那個名字,妳是為圖方便隨便取的吧?」
「……沒這回事。」
「我會去跟宗主告狀。」
「……請快去,需不需要我幫你開門?」
「我真是倒楣!」
「請不要拖我下水,謝謝。」
「……」
「還有,請稱呼我為『主人』。」
「妳……」
「不然就請閉嘴,我耐心有限。」
嚴格說來,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廳堂上,古鏡與雷遙兩人已裝備整齊,在位置上等待向宗主辭行。
雷遙似乎接了宗家直接委派的任務,古鏡則預計往另一座山頭去訓練新的侍靈,還未有明確的打算。
沒多久,宗主將蛇卵之事處理完畢,便來到廳上。
「妳們師姐妹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沒多久又要分開,真覺得捨不得。」宗主依舊是以著慈藹的目光,逡巡在遙鏡兩人身上。
「宗主阿姨所言甚是,但要和師妹相聚以後都有機會,我耽擱了幾天,再不去和師父會合,會被揍爆吧!」說完,雷遙還笑瞇著吐吐舌頭。
「倒是小鏡,才收了新侍靈,不多留幾天適應適應嗎?」宗主轉而將焦點放在古鏡身上。
「謝宗主,但古鏡想藤原本出身於山林,帶牠往山裡去,對藤應是較好的調適。」古鏡也還是略低著那恭謹的額。
「小鏡一直都是很體貼的孩子,新侍靈應該很快就能適應妳、配合妳。小鏡需要宗主阿姨協助嗎?」宗主總是掛心這個太過拘謹的女孩。
「謝宗主關心,目前古鏡尚能駕馭侍靈,請宗主無需擔憂。只是臨行前,還望宗主指導蛇卵一事……」
「當然。小遙一起聽聽?」
雷遙眼珠一轉,興沖沖地上前一步拉住古鏡:「好啊!我和師妹一起聽課!」
「師姐不是趕著與師伯會合?」古鏡詫異著雷遙過度快速的轉變。
「別擔心,師父那裡,宗主會向她說明我的認真用功。」
「師姐……」
在所有人眼中,古鏡雖是個聰明的孩子,不過逆來順受的個性讓她變得不夠機靈,這方面不像師姐雷遙一樣能夠大膽變通,宗主和她師伯曾經猜測,也許跟古鏡自小便寄人籬下有關,何況她不是雷遙那般粗神經的人。
所以這次宗主特地讓那條性格上根本與古鏡迥異的蛇靈成為古鏡的侍靈,也許古鏡自認是個適合獨來獨往的人,但路上有個同伴也是不錯的選擇。鬥起嘴來應該很有趣!
這些古鏡本身並不太在意,因為她懂得自己要做什麼、該做什麼才是對的。至少在她還沒決定自己要變成什麼樣的人之前,不會做錯事。
但反過來說,當古鏡決定自己要做什麼的時候,是沒人可以預測的……
因為她向來獨來獨往,沒有錯誤,無從尋找她思考的軌跡。
關於此事,大喇喇又衝動傻勁的雷遙反倒是令人放心的。
「所以,為了迅速修得人形,藤選擇了煉化人類的靈魂。這種做法雖然可以快速增加修行,但對本體的傷害卻非常大,畢竟這是誤入歧途的修行法;最初就是心性的轉變。」
「宗主,那為什麼藤還要將靈魂轉為卵狀?通常卵狀不是為了保存嗎?」古鏡向宗主提問,很明顯是刻意略過也在一旁的藤。
宗主倒是公平,將目光投向另一邊滿臉氣鼓鼓的藤。
宗主的威嚴藤第一天就嘗試過,儘管心裡還為被主人忽略而氣悶,但還是乖乖開口:「聽說收集十個再一口氣吃下去效果最好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另一邊跟古鏡坐在一起的雷遙聽見,立刻沒形象地笑翻:「誰跟你說的?好白癡……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別以為妳是我主人的師姐就可以囂張……妳、妳、妳……」
「對呀,是誰告訴你的?」雷遙身邊,古鏡已經鐵青了一張臉。
聽說,就代表原本不知,卻有某人某妖將消息帶到,或者本身無意間聽取;但若對方屬有心散播,那麼,散播消息者究竟是何居心?
「啊?太久了,都忘記是哪傢伙說的了!」藤搔搔耳,轉過身去支著頭顱側躺了下來。
「想!快想!給我想起來!不然看我把你皮剝了丟進鍋裡燉蛇湯!」古鏡狠辣辣地,如果沒有雷遙抓住,恐怕是站起來一腳往藤身上踹過去了。
宗主一旁掩嘴笑了起來。
「大概是多久以前?傳播者是男是女?是人是妖?這總該記得吧?」雷遙抓穩了師妹坐好,雖迷糊卻有著靈媒的職業敏銳。
「大概五十年前……妖吧?應該是妖吧?五十年前有隻妖怪跟我喝酒的時候,酒醉說的。」藤在宗主的注視下,很配合地回想道。
「嘿嘿!那可巧了。師妹,妳一定猜不到為什麼我也出現在宗家。」雷遙安撫了師妹,也咧開了嘴笑著。
「並不知曉。碰上了難題?」古鏡印象中,師姐碰著麻煩總先向師父報備的:「難道是師伯交代的?」
「我在例行夜巡的時候抓到了隻中央山脈的山石精,我想說牠沒事跑到南部去半夜鬼吼鬼叫啥的,結果妳猜我自在那隻山石精身上發現了什麼?」
古鏡搖搖頭。
「有人仿玄鳥的符術,畫了一張下在山石精身上,用意不明。」
古鏡皺起了眉頭。
「師父這陣子在東南亞,讓我送過來給宗主阿姨看看。那隻山石精說,牠跟一隻外地妖怪喝完酒之後,就不省人事了。」
相似的模式。
「所以這次我的任務就是照著山石精記憶中的線索去找出那個該死地散播者。」
「既然這樣,還等什麼?」古鏡單手拎起藤,藤在一陣青煙後瞬間還原為一條小黑蛇:「我帶著藤回牠原生地一趟,凡做過必留下線索,說不定還可追蹤得出來。」
「那隻妖是外地來的,我管那座山頭七十幾年,再也沒看過那隻妖了。」藤被抓住頸子,不滿地扭動身體。
「原來藤是小山神啊!」宗主溫和一笑,示意古鏡鬆手,那樣對待侍靈是不太適當的:「那麼,應當可以讓藤去調出當時資料,回去一趟如何?」
古鏡與藤互看一眼。
「哼!這次看在宗主的面子上,大爺我可以帶妳這小丫頭回去看看。」藤這樣說。
有幾秒鐘的靜默。
雷遙上前拉住宗主,兩人轉了身,雷遙很大聲地說:「宗主阿姨,我們去另一邊研究一下追蹤路線,那邊人家主僕解決自家事,空間會比較小。」
古鏡那邊,開始傳出幾聲悶悶地碰撞聲和呼痛聲。
踏出玄鳥宗家地界,古鏡與雷遙終須話別。
「師妹,一路上要保重,新同伴難免需要磨合期,妳放輕鬆點。」雷遙拍拍古鏡的肩。
古鏡點點頭。她一直都認為師姐是社交型的人才,從小就在各相異宗教間來回交流,縱使一直沒有侍靈,但在相處方面很是得心應手,甚至與異宗教的神祇交情甚篤,這在玄鳥之中也算是很奇葩的。
「師妹啊!妳冷靜我活潑,各有各的好處,別想太多,不忙的時候也給師父報個平安……不會給師父添麻煩的!」雷遙繼續叨念:「我們這次追蹤的屬於同一方向,雖然今日在此分道,不過我想中途或終點的時候還會遇在一起的,到時也免不了還需師妹幫忙。」
古鏡又點點頭;「這次任務恐怕比以往艱難,旅途勞頓,師姐也要多保重。」
她實在無法像雷遙一樣擅長言詞或情緒的表達,簡單話別之後,古鏡便準備轉身離去。
「師妹保重。」雷遙揮揮手,看著古鏡終於背向她,邁開步伐離去。
雷遙也轉身,伸了下懶腰:「出發囉!」
她想,今後,古鏡的傳奇必會在世上各角落持續延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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