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章
進入了山區之後,身體感受到的改變不只是外在所知所見的樹林景象與氣溫,山林裡各式各樣、有形無形的住客受到訪客的入侵,紛紛做出或防衛或監探或逃跑的舉動,但大致上就如同這些住客們往常的生活模式一樣,並非針對特定對象而發。
那種會針對特定對象而攻擊的傢伙八成都被剷除光了。
古鏡抱穩了懷中的瓦罐,輕輕地吐出一口氣,身上立刻泛出了一層薄霧般的暖色光芒,籠罩著她不被山林天然的濕瘴潮騷干擾,尤其是懷中並不安分的,瓦罐中的東西。
順著腳下一道石板鋪成的單人小徑向前行走,古鏡只專注地看著石徑而走,她知道這條小道路是因事先通報過才出現,且隨時會隨著地氣、節氣等因素而改道,加上山路本就難走,林木根枝盤錯,藤草蔓延,古鏡道行不算深,在這廣袤山林裡更需抱持虔敬謙和。
古鏡在中途短暫休憩,也許順便整理自己的思緒。今日要前往的地方,已經有好幾年沒回去過了,老實說,自離開故土出去雲遊後,除了還記得自己的身分之外,根本也沒想起過這個地方,只是不知為何,當她需要時,她驚愕地發現自己竟然還清楚記得回到這裡的方法。
據說這是宗主持有的咒術,幫助每一個想回到玄鳥宗家祭壇的降靈師找到歸家的路。
說是歸家,但對早已習慣浪跡四海的古鏡來說,「家」的概念已然模糊不可辨識。
說到家,也已經好久沒去看看乾媽了,雖知她老人家還健朗,但就不知她是否為乾女兒日夜操心?
收斂心神,古鏡再度邁出腳步,朝玄鳥宗本家的方向前進。
這裡是中央山脈玉山主峰,海拔約2000公尺左右,接下來要往更高處挑戰,饒是習慣奔波的古鏡,也須全神貫注以對。
宗家的確切位置在任何形式的地圖上完全看不見,一般人就算有幸路過此地,也無緣見識其存在,因為宗家使用障眼法術將其隱藏在人眼所不能見、人跡無法靠近的地方─科學家將它歸類為另一個次元的空間─玄鳥靈媒稱之為「隱」一類的法術;要進入內部需要正確解開障眼法的咒語,通常只有第三階級以上的玄鳥靈媒才能習得解咒之法。
古鏡在玄鳥之中,不大不小正好是第四階,本是無緣習得解咒,但由於師父那一層的關係,她在需要時向聯繫者通報一聲,就能進入宗家聖地。
託師父的福,古鏡一到定點,無須再施任何咒語,便可看見宗家入口處莊嚴宏偉的朱漆大門,門前有對不像獅子的石獅子,是為鎮獸,當年宗家在此地落腳時,凝聚地脈、水脈靈氣而成的結晶,煉化為鎮宅靈獸。
古鏡還沒扣門,等在門內的門生早已為古鏡開門,向古鏡行了禮,便領古鏡入內。這些門生雖是打理宗家日常家務的人,但由於跟宗家有直接的關係,所以也有階級排行,他們稱為灰鶯,階級在行雁之下。
宗家內部主體是一整片的仿唐式建築,前庭花草繁盛古木參天,後院小橋流水雅閣香榭,美不勝收,很難以想像如此壯麗景致,怎可能會坐落在崎嶇險峻的高山之上?也許在山裡是不可能的,她們正存在於一個奧妙的未知空間之中。
看著前頭領路的灰鶯,古鏡不禁想起乾媽死去的親女兒本也是宗家收的門生,自己是因著這關係才能認識乾媽這樣的好人;古鏡每當想起,心裡都是帶著感激的,雖然她很為乾媽死去的女兒難過。
不久後古鏡進到了主廳,宗主卻早已在廳中等待。宗家以正式禮儀相待,古鏡是晚輩,當然是不能失禮的。
古鏡恭恭敬敬地行了拜見禮,穩穩地出聲:「玄鳥宗黑鳩楚煙入室弟子,行雁古鏡,拜見宗主。」
黑鳩跟行雁一樣是身分的稱謂,階級比行雁高一階;楚煙是古鏡的師父,也是個很年輕便過世的女子,甚至年輕到來不及見徒弟一面……
也就是說,楚煙和古鏡這對師徒,壓根是不相識的!
對此,宗家自有一番說詞,古鏡也由師伯代為教授,然而這些於古鏡而言都是不重要的,古鏡向來只看重自己責任範圍內的事,因此外人看來古鏡做事總是盡心盡力,但心性卻極為冷淡,彷彿是個置身事外的過客。
在古鏡行完禮的當下,宗主笑得親切,已經從座位上走了下來:「賢姪不必多禮,快起來,讓宗主阿姨看看妳。」宗主拉起跪在地上行禮的古鏡,幫她攏齊剛才行禮時垂落的髮。
宗主那一聲「賢姪」是因為師父的關係,據說師父和宗主是幼年就認識的玩伴,一起修行也一起斬妖除魔,彼此間的情誼更甚身分位階的隔閡,所以以古鏡這種修行半成就獨當一面又久不曾回歸本家的人還能受此待遇,算是憑著師父的面子一體均霑了。
玄鳥宗現任宗主是女性,年際上大約可以當古鏡的媽,且宗主也有個年紀與古鏡相仿的女兒,女性容易產生投射心理,也許這是雙方雖然陌生卻自然而然地熱絡的原因。
古鏡向來都是清清淡淡,靜悄悄的個性,但不免也為宗主和藹溫柔的笑容感染,也露出了溫和的表情。
「晚輩還好,這次唐突造訪是因為這個……」古鏡說著,一面接過身邊灰鶯手上那個裝著蛇卵的瓦罐。
「小鏡,妳身上的蛇毒還沒全解。」宗主臉上浮出了擔憂。
「晚輩知道,蛇毒可慢慢解除,但這些卵可拖延不得。晚輩無法自行處理,因此想請求宗主協助。」
宗主似乎傷腦筋地笑了一笑:「小鏡啊!以後別這麼生疏,這些工作上的事情不是大問題,別繃得這麼緊。妳也累了,好好去休息一下,這些卵就交給宗主阿姨處理吧!」
宗主身上有著極自然的成熟穩重,卻又充滿著母性溫柔,總令人安心舒適,不自覺地就放下了戒備,古鏡一直認為,這或許是玄鳥宗宗主向來以女性為主的原因之一。
但古鏡自己就是無法在這樣的環境裡輕鬆自在。
「是,但晚輩還是不能逾矩。」也許保持著人與人之間的界線,對古鏡而言才是最自然的。
「宗主阿姨!宗主阿姨!」一陣倉倉惶惶的腳步聲衝進了廳堂內,扯開嗓子喊得親親熱熱的活潑音調表明了聲音主人的個性。
「啊!嗯……妳是古鏡,對吧!師妹,好久不見,哈哈哈……」那個聲音已經來到身邊,依舊不改當年熱情豪邁。
古鏡不用回頭都知道她是誰:「是啊,好久不見,師姐。」古鏡苦笑著,其實師姐雷遙年紀跟她一樣,但由於很小就入了宗門,所以輩份上算是古鏡的師姐,雖然能力頗佳,但她師傅,也是古鏡的師伯,常對她粗線條的性子傷透腦筋……師伯曾經很感嘆地向宗主提起這對師姐師妹,一個太隨性、一個太拘謹,簡直是在找她的麻煩!
不過古鏡和師姐兩人雖性格南轅北轍,但從小相處還算融洽,也從沒出過亂子就是了。
「小遙,妳來得正好,帶妳師妹去休息吧!她剛完成了個硬差事,別再拉她往山裡跑。」宗主笑著對師姐說。
古鏡知道宗主是為了不讓山裡的潮氣加劇她身上未癒的蛇毒才如此吩咐,只是不曉得為什麼同為行雁的師姐怎麼會這般巧,正好也在宗家。
「喔,好啊!師妹我們走。」雷遙二話不說,拉起師妹的手就要往外走。
古鏡真險險昏倒!看來師姐已經忘了剛才十萬火急來找宗主的事了:「謝宗主及師姐,但晚輩請灰鶯領路即可,師姐應有要事與宗主商量,回頭晚輩再向宗主請教蛇卵之解法。晚輩先行告退。」
「喔!對!我是來找宗主阿姨談那隻山石精的後續……」雷遙一拍額頭,驚醒一般。
宗主看來也有些哭笑不得。
「好吧!那我先跟小遙處理山石精的事,妳先去休息。」宗主苦笑吩咐著,卻也不忘叮嚀:「小鏡,輕鬆些,別這麼拘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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