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恩在濃濃的霧裡,好像很近,可是卻看不清、勾不著,空氣中夾帶著陰濕腐舊的泥土味。
薇恩不斷地落淚。
「學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很對不起學長和學姊……可是,我不能原諒、不能原諒……」
「薇恩!」家宇大喊出口,驚醒。
「醒啦!」古鏡盤腿坐在一旁,室內已經大亮。
家宇緩過氣,才慢慢開口:「我夢到薇恩了。」
「她說什麼?」
「她說,她不是故意的,很對不起學長姊,但是她不能原諒……」
「嗯?」
「媽的……不能原諒什麼啊?」家宇伸出手臂,擋在自己眼前。
「今天一大早我接到了教堂那邊的電話,是老闆娘轉接給我的。」古鏡沒什麼情緒起伏:「曾芝喬又摔了,這次是從教堂二樓,還好只是二樓,左小腿骨折,沒有其他傷害,沒有生命危險。果然上帝有保佑。」
「……不會吧……」
「發生時間是昨天晚上,差不多是你發瘋要推我下去的那時候。」古鏡指指窗戶。
「什麼?」家宇又驚醒了一次。昨天那場兇猛的打鬥,原來不是夢……
他攻擊的對象竟然是古鏡……
「可我看見的怎麼是薇恩?」
「也許雅紅來的時候,你被她帶來的毒瘴影響了。不過這樣也好,引來薇恩的傳話。」
「那……正揚和茗琪真的是冤死的!」家宇臉色頹喪。
「是啊!這就和玩碟仙、錢仙的道理一樣,走夜路難免遇到鬼。」古鏡說著像安慰又不是安慰的話:「她到死都還怨恨雅紅,我看雅紅就算活命也凶多吉少。」
「……」
「怨恨真的很麻煩啊……」古鏡拍拍自己的頭。
教堂,這是古鏡和家宇第一次進到修女的房間。其實原本家宇是不該進入的,不過因有急事,在第三者的陪同下,這方面就特別通融了一次。
「曾 小姐,我們昨夜也發生了相似的事情。」面對內向又存有宗教芥蒂的處境,古鏡決定先透露自己的狀況:「昨夜雅紅來過,發了狠拼命攻擊我,但是我知道她意識根本不清醒,後來雖然將她趕跑,不過……似乎來找妳了。」
「啊!」古鏡的話,讓曾芝喬回想起昨夜可怕的情境。
昨夜她在睡夢中,忽然感到一陣冰冷而驚醒,沒想到才睜開眼睛,便看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孩子從她窗口跳進來,當她在迷濛中認出是雅紅學妹時,雅紅已經伸出帶著長長指甲的雙手往她抓去。她趕緊翻滾跳下床舖,還沒站穩,雅紅又從背後追來,兩人在房裡又跑又跳,還不時伴隨著她的陣陣尖叫,沒想到鄰寢的修女姊妹竟然半天都沒過來查看!在慌忙之中,她不慎被小凳子絆了一跤,在重心不穩的當下馬上就被雅紅抓個正著;雅紅一把抓起了她,竟用著不知哪來的蠻力,將她一舉扛起,丟出了窗外……
她以為她會死。
古鏡看了看曾芝喬受傷並已打上石膏的左小腿:「幾年前,也是傷在這個地方吧!」
曾芝喬點點頭。
在她墜樓之後,才有一位半夜起床如廁的的修女姊妹注意到,還好那姊妹開窗透透氣,往下一看發現了她,不然,她還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獲救……
「總之,很高興妳並無大礙。」古鏡告訴曾芝喬。
「這麼多年……我還是逃不過嗎?」曾芝喬難過得哭了起來。
「妳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給我們就好。」古鏡不知想到什麼或看到什麼,臉色緩和了下來。
家宇這幾天都跟著古鏡,自然也察覺了古鏡的表情變化。這次的緩和不似之前冷冷淡淡的心態,明顯已經有所不同,雖然還沒猜出古怪靈媒的心思。
「為什麼會這樣……」曾芝喬還是無法平復,心裡掛記著給教會添了麻煩,將來還會更麻煩。
古鏡似乎聽出了曾芝喬的心聲:「曾 小姐,我知道人生遭逢第二次相同的恐懼和挫敗,確實是無比的折磨,但是也請妳務必振作……我們呢,廣義來說也算是同行,妳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也就因為我們都是宗教服事者,所以要更堅強不是嗎?」
曾芝喬聽了,趕緊抹去淚水。
「妳禱告吧!也為你的學弟禱告。」
「我?」家宇聽到還有自己,身上不知怎地,被激起了一陣陣的顫慄感。
「對啊!」古鏡理所當然地看著有點臉色發白的家宇:「接下來,我們要一股作氣,把這件事完全解決掉!」
「我……們……」家宇證實的心中不安的預感。
「我想,你也不該低估你的能耐。」古鏡這次對準了家宇:「曾 小姐倖存可說完全是唯 小姐的鼎力相助,但你參與了兩次,竟然都還活得這麼好,我相信這並不光只是運氣好的因素。也許你潛意識下真的有什麼資質也說不定!」
「妳這樣講我真的不會比較高興……」
「如果不是你持有特殊能力,就是你很糟特別難吃。」
「那……我選特殊能力好了。」
「哧!」曾芝喬看著學弟的表情,笑了。
家宇愣了一下,回頭看看古鏡。
「曾 小姐,妳就安心照顧好自己吧!這種事擔心也沒用。」古鏡接著道:「只要幫我一件事就好。」
曾芝喬疑惑地看著古鏡。
「可以借我妳常用的那本聖經嗎?」
「我好緊張。」家宇這樣說。
古鏡帶著他,第一次走到這個小村庄的人煙稀少之處。怎麼看都像沒有目標隨意亂逛。
四周是瀰漫著雜草的荒地,草長都將近一人高,鄉下地方多的是這種還沒想到怎麼利用的土地,草叢是眾多昆蟲和爬蟲的居家聖地,縱然這些小生物平時把自己隱藏得很好,但對於入侵者則不知會用什麼手段保衛家園,非常有生人勿進的味道。
「這裡地氣很奇特,不像這個村庄原本的,我想順著這條路走,應該就會找到我們想找的。」古境這樣解釋。
「我認為很可怕。」家宇在這幾天的相處,知道了古鏡的脾性,他大可誠實應對,不必管男人或學長的立場之類,連發抖都不敢抖一下,為了壯膽而違反人性的行為。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你希望怎麼被砍,就怎麼做。」
「這什麼關係?」
「你想逃走也可以,你想繼續跟我打怪也行,但總之你不會毫髮無傷。」
「唉……」家宇嘆氣。這古鏡,如果要說有什麼缺點,大概就是這個說話總不說完整的毛病。
尤其是這類伴著威脅、帶著殺氣的話。
如果家宇就這樣掉頭走人,古鏡並不會怪他,也會獨自將事情承擔下來,但她不會告訴人接下來會有什麼好事壞事發生。
古鏡不做沒意義的事,至少從見面開始算起。所以家宇還是想待在古鏡身邊,即使頭皮麻到不能再麻。
突然一陣涼風襲來。這在熾熱而無遮蔽的正中午,是不可能發生的。
不過足夠讓家宇回神了。原本已經瀕臨中暑,這忽來的一陣涼風,不只達到瞬間消暑的作用,還附帶提神醒腦的功能。
不對,是麻頭昏腦的功能。
眼前不是白亮的綠色草叢,而是陰暗潮濕的濃密森林。
陰風習習,土味陣陣。
「古鏡!」家宇一時忍不住,抓住了古鏡的衣襬。
「別怕,只是幻覺。」
家宇聽見了聲音,略略平靜了下來,跟著古鏡繼續走。
「不過這都是真實的。」古鏡沒有回頭。
「老實說,我經常聽不懂妳究竟想表達什麼。」語氣裡雖然有點無奈,但很平靜。
「不錯,這段時間,你學會怎麼樂觀了。」
「不然還能怎麼樣?對了,接下來怎麼辦?繼續走?」
「嗯,你跟好。」
古鏡一直沒回頭,家宇則一直抓著古鏡的衣襬,他想她一定正專心在某事之上,才頭也不回。話說回來,這片林子好像有點眼熟……
直到眼前出現一條模模糊糊的人影,家宇終於想起,他曾在夢中到過這片山中森林,是蛇靈的原生地。
那條人影他認得出來,在某一本畢業紀念冊上出現過,是唯學姊。
古鏡獨自上前去。不曉得是家宇自己主動鬆開,還是古鏡放鬆了那隻始終抓緊她衣襬的手。
她們好像談著什麼。
過了這麼多年,沒想到唯學姊還在這個地方徘徊不去,這麼一來,不就是所謂的「地縛靈」了嗎?謠傳中,似乎是有所執念、心願未了,才會在同一個地方不願離開,或者離不開。唯學姊還有什麼心願沒有完成?
還是,被蛇靈囚禁,走不了?
家宇承認,看不到古鏡冷淡的表情,真令他心慌。
既然舊地重遊,又獨自被撇下來,家宇仔細的看看四周環境,上次整個人昏昏沉沉,沒能好好注意這裡狀況,其實說不定能找出什麼破解的端倪。
就算只是癡心妄想也好。
上次在這裡看到的是薇恩和茗琪、正揚,不曉得他們三人怎樣了?雖然兩個確定死亡,一個也凶多吉少……但是,總不免會擔憂。
算一算日子,其實誰都知道薇恩的存活率也已趨近於零,但總還是存著那麼點希望,至少最壞的情況,也還想找到她的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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